这宅子里没人记得我。

除了收泔水的张婆子。

除了每月初一来发月钱的赵管事。

除了那只总在我破窗台上晒太阳的野猫。

今天，院门砰地一声被踹开。不是张婆子，她没这力气。也不是赵管事，他只会咳嗽两声再推门。

木板门撞在土墙上，又弹回去，震得屋顶扑簌簌掉灰。几只麻雀惊叫着飞走。

一群人涌进来。

打头的是嫡母身边最得力的王妈妈。她那张脸，永远像刚吃了酸杏子。后面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。

王妈妈叉着腰，挡在我小屋门口。

“四姑娘，”她嗓子尖，像指甲刮过瓦片，“夫人叫你呢，赶紧收拾收拾，跟我走。”

我手里还捏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窝头。刚才正就着凉水往下咽。

“现在？”我咽下那口粗糙的渣子。

“对，就现在！天大的喜事落到你头上，别磨蹭！”王妈妈不耐烦地挥手，一个婆子就要上前拽我。

“喜事？”我站着没动，“什么喜事？”

王妈妈脸上那点假笑没了。“问那么多做什么！夫人给你寻了门好亲事，京里陈翰林家的老太爷看上你了！虽说年纪大了点，可人家是正经清贵门第！配你个庶出的，绰绰有余！快走，别让夫人等！”

翰林家的老太爷？我脑子里立刻闪过那张在府里花园远远瞥见过的脸，干瘪，皱得像核桃皮，走路都要两个小厮架着。据说前头死了三房夫人。

几个婆子围上来，蒲扇大的手抓住我胳膊，生疼。

窝头掉在地上，滚了滚，沾满灰。

我猛地弯腰，剧烈咳嗽起来。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。越咳越凶，脸憋得通红，气都喘不上。
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我一手死死捂住嘴，身体抖得像风里的枯叶。

抓着我的婆子吓了一跳，下意识松了点劲。

王妈妈皱眉：“装什么病！快走！”

我摇摇晃晃，像是站不稳。趁她们愣神的功夫，我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。一股腥甜涌上来。

我“哇”地一声，把手从嘴边移开，掌心赫然一片刺目的猩红。

血！

几个婆子吓得同时缩手，往后跳开一步。

王妈妈也惊得瞪圆了眼。

“我……我怕是……不行了……”我气若游丝，眼睛半闭着，身体软软往下倒，手还不忘指着那片“血”，“痨病……传人……”

“我的天爷！”一个婆子尖叫起来，“是痨病！吐血了！”

“快离远点！”另一个婆子脸都白了。

痨病，在这个时代，几乎等于死亡宣判，而且传染。人人闻之色变。

王***脸瞬间煞白，刚才的趾高气扬全没了。她惊恐地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，连连后退，一直退到院门口。“你！你什么时候得的这脏病？！晦气！真真晦气！快，快关上门！别让她出来！”

婆子们慌慌张张地挤出院门，哐当一声把破门板死死关上，还落了锁。外面传来王妈妈气急败坏又带着恐惧的尖嗓门：“快！快去禀告夫人！西院这个得了痨病！要死人了！”

脚步声仓皇远去。

小院重新安静下来。

只有麻雀在墙头叽喳。

我慢慢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，拍拍身上的土。吐掉嘴里残余的血沫子，舌尖有点疼。

捡起地上沾了灰的窝头，掰掉脏的部分，剩下的揣进怀里。

陈翰林家的老太爷？想拿我去填那个老棺材瓤子的坑？做他的春秋大梦。

我叫洛清月，洛家庶出的四姑娘。我娘是个洗脚婢，生我的时候就没了。我在这府里，比花园里那根杂草还不值钱。嫡母苏氏，恨不得我消失。嫡姐洛清雅，更是拿我当脚底泥。

装病这招，用一次还行，下次呢？她们总有办法把我塞出去。

我得想办法。